陈橙橙

【百年孤独】树上的勇士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比起智者更像一个勇士。他向往科学，亲近知识的携带者和异闻的亲历者，炼制黄金，断言地球圆如橙子，为钻石般的人造冰块目眩神迷，与其说是对智慧的向往，不如说是在蒙昧世界里拨云见日的无前勇气和毅力。如他负起猪尾巴的诅咒莽撞解开乌尔苏拉的铁质腰带，也如他带领一队年青男女潜入原始丛林开拓未知的领地。他一腔热血与莽勇，他用这些在科学混沌里开天辟地。

他永远怀有这种无畏，选择可以说服自己的真理而非社会公序。所以他取到了自己的堂姐，他带着一乡的青年男女跋涉泥沼与丛林而过，他在新生的世界里邻近史前巨蛋建立自己的国。那些青年男女，无谓因由地信任他的智慧与热情，若信仰用巨斧劈开荆棘的神灵。在他的国里，他遇到了外乡跋涉而来的梅尔基亚德斯，用一副人工制作的牙齿获得青春永驻术的吉普赛男人，无垠沼泽外的知识信使，用他的知识邪术获得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信任，佩服，崇拜，和谦恭的友谊。

不管在哪个国度的传说中，勇士都永远是近于神的英雄，不需要世俗给予温情牵绊。在他的的国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亦不需要俗物与世情。于是冒犯他的乡邻被他用长矛钉在大雨滂沱的地面，妻子蒙承着生下猪尾巴畸儿的恐惧被拖入他欲求的大泽，然后带着有幸健全的儿子们辛苦工作，将毕生积攒的金币和着眼泪与争吵献给他那不预即知失败的炼金狂热。

后来，在他失去信众，从供他挥剑斩击闪电暴雨的云间降格至潮湿温润的地面时，也是他的妻子，乌尔苏拉，递给他自云端稳步而下的阶梯。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永远活力充沛，拉扯起性格迥异的两个儿子艰难供养着他们父亲头脑里狂乱又无用的异想。在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失去他的国中民众的信仰之时，把两个鲜嫩而热腾腾的血肉之躯送给他传布科学的教义，任他在他们茫然空白的头脑里随肆涂抹，就像在新生伊始的世界中给事物赋上名字。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在梅尔基亚德斯携带周身如空气般的知识一同消散的马孔多，地面已经无法满足他用无畏之热忱发起的征伐，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被院子间孤独而粗粝的树选做了同伴。他被麻绳缚在树上，脑海里思维奔涌像风暴击穿礁石：棕榈叶编织的蓑衣像铠甲裹覆着他，他举起经哲人石点化嬗变的炼金重剑，在思维的洪流间踏水凌波，不再受限的苦痛与热情里他整齐装备，期待若任何宗教里的那位圣人一样，用无所知觉的肉体换取朝闻道而可夕死的那刻瞬间。